※中原史艷文一脈ONLY

※角色死亡有

＝正文開始＝

（１）

史艷文有幾十年沒見過他的大兒子了，自從他兒子繼承了默蒼離先生的位置、並在他於魔世的期間搞定他那堆師叔，成為墨家鉅子之後，他便已鮮少再見到俏如來。

更遑論元邪皇之亂過去沒多久，他的大兒子就開始了巡視九界的鉅子例行工作。那之後即便逢年過節，也只有一封捎來平安與歉意的信，會準時在年節時候抵達正氣山莊。

史艷文突然想念他的大兒子了。

於是此時他正站在古樸宏偉的尚賢宮外，無視了來來回回巡視的墨者，凝神提氣、輕若鴻毛地掠了進去。

他的大兒子坐在書房裡，桌上的案卷疊得幾乎要貼上天花板，他手裡正閱覽的那卷則是拉得長長的，尾端可憐兮兮垂在地上，彷彿毫無止境。

他想走進去，想喊聲「精忠」。他已經忘記上一回當著那孩子的面喊他精忠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屋子的角落裡轉出來一道人影，史豔文又藏回黑暗中。

來者頭頂紅白摻半，面龐已顯示出年紀，卻仍飛揚俊朗。那人走到墨家鉅子身旁，輕輕抽走他手裡的案卷。

「這次又怎麼回事？」史豔文的大兒子沒有生氣，甚至沒有阻止他，只是平靜地這麼問，像是這情況已上演過許多許多次。

「你該休息了。」

「這麼好心？」

「適當休息有助於思考。」

「……你曉得我不動作的原因了。」

「所以，你該動起來了。」

雁王的笑容不若年輕時那樣具有強烈侵略性了，那裡頭藏了一份沉穩、一份只有歲月能帶來的內斂與低調，將鋒芒藏起，卻打磨得更加尖銳。

年過耳順的俏如來丟下一句「你就不能安分幾日。」便從案前起身，離開書房去召集墨者下達指令了。

上官鴻信在俏如來離開後拿起他批閱到一半的案卷，也看了起來，只是神態顯得百無聊賴。 史艷文於是也離開了。

（２）

他偷偷潛入鬼祭貪魔殿時，戮世摩羅和底下的魔恰好在開會。

公子開明和網中人一副快要打起來的模樣，梁皇無忌在他們周身架好了結界觸發，待他們打起來只需要唸個咒就能了事。

在邪神將一板一眼匯報公事時，闥婆曼邪音裝作認真聽講的模樣，其實發著呆。

他的二兒子也在發呆。

梁皇無忌低沉厚實的嗓音對他而言宛若安眠曲，效果只怕比闥婆曼邪音本人的鈴聲效果還要好。

「帝尊，請清醒一點。」

「邪神將，你還欠我一顆頭呢。」三十六代帝尊戮世摩羅撐著臉頰，似笑非笑看著底下一排部屬。

梁皇無忌不卑不亢回道「隨時等候帝尊來取，現在還請帝尊認真工作。」

網中人於是不幹了，他一腳踩碎那個咒術觸發，轉而望著魔之左手，「帝尊無法辦妥的承諾，我自己來也是一樣的。」

公子開明跳來跳去，不知是否故意，同樣一腳踩碎了另個觸發媒介，「啊啊啊～你們這些粗俗的魔怎麼一點禮貌都沒有～帝尊在上面這麼認真聽講、認真的都要睏去了，你們這樣隨便打起來是非常不禮貌極度不禮貌一千個一萬個不禮貌啊～～」

邊上闥婆曼邪音似乎因為要打起來，所以精神都來了。

他們或許有意識到、或許沒有意識到，修羅國度第三十六代帝尊的壽命和一般魔不同，他無法活幾百年，普通的魔在他這個年紀尚屬壯年，他卻早已遲暮。

「我累了，那些事情你們自己就能處理吧？又不是六十歲的小魔，養著你們總不是為了當米蟲。」

戮世摩羅起身離開。

他的身體還算硬朗，走路姿態也不顯得年邁，就是那張臉明顯和在場眾人不同了。那是只有短命人族才會有的滄桑面孔。

史艷文站在暗處裡看著眾魔，在他的二兒子退駕後，妖神將網中人嘖了聲，追著年事已高但仍然逃跑如飛的帝尊去了。

梁皇無忌彷若無事地再度拿起報告書，「妖神將把帝尊逮回來之前，我們繼續下一個項目。關於鬼祭貪魔殿的年度預算──」

闥婆曼邪音放下勾魂，又陷入了迷茫的狀態；桌子另外一邊的公子開明身體大幅度繞圈，仔細看才知道他也要睡著了。

「……」

這工作態度史豔文實在無法苟同，於是他又悄悄離開了。

（３）

他見到雪山銀燕時，那孩子正抱著兩個小女孩兒玩，腳邊還有一個約五歲的少年拉著他褲腳，嘴裡喊著「銀牛叔叔我也要抱抱」。

那邊屋子裡轉出來個女子，一身黑衣，戴著黑色帶紗帽，手裡端了個大盤子，上頭擺有幾碟點心。

「銀燕大哥，勞煩你照顧他們了，這些點心請你吃。」

「多謝你，無心。」

雪山銀燕把手裡兩個小女孩兒放下，那倆小姑娘和小少年立即奔到石桌邊，伸手就要拿點心，接著又被憶無心一掌阻止。「要洗手才能吃啦，說過很多次了吧。」

「對～不～起～」

三個孩子笑鬧著奔去洗手了。

石桌旁的花圃裡，各色牽牛花綻放的非常美麗，迎風搖曳中憶無心摘下她的帽子，取了碟點心遞給雪山銀燕。

「你嘗嘗看吧，這是金池阿姨的手藝，但是我一直沒有學好。」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銀燕大哥，你根本還沒吃耶……」

「你有這份想要傳承的心，金池姑娘地下有知也會這麼說的。」

站在稍遠處、藏匿於林中的史艷文這才注意到，他的小兒子已經長大了，長大太久了。從前還顯得圓潤的臉頰如今宛若刀削般稜角分明，只是那雙眼睛依舊耿直率真如同他二十多歲時的模樣。

憶無心拈著點心，似乎猶豫了會兒才問道「你這幾日就要走嗎？」

「嗯，我只是來看看你，看看這幾個孩子，看看月牙誠罷了。老賊頭很多年前找到妖界的通道，我想去看看那裡適不適合畸眼族生存。」

「你還在找元邪皇嗎？」

「嗯。」

外人聽聞也許會多作批判，但憶無心只是點點頭，道了聲路上小心。「小誠應該也差不多回來了，等他回來，我也走了，到時候那幾個孩子又要寂寞了。」她將點心放入口中。

有一會兒這對堂兄妹就那樣安靜地分食點心，沒有說話。

直到月牙誠臂彎裡抱著兩個小女孩兒、肩上坐著小少年緩緩從遠方走來。

「無心阿姨、銀燕叔叔，我回來了。真不好意思麻煩兩位替我看著他們。」

「無妨，你能平安回來自是最好。既是如此，我也該出發了。」

「我同銀燕大哥一起走。」憶無心忽然道。她的堂哥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沒有說話。

月牙誠略帶遺憾地表示要送他們一程，意料之內被婉拒。

「有我和銀燕大哥一起就足夠了。」黑衣姑娘笑了笑，頗有幾分姚金池的模樣，又有些像是姚明月，「畢竟尋人可是很寂寞的。」

史艷文心想，有無心和銀燕作伴也挺好，這樣他就不那麼擔心了。

那邊月牙誠收到拒絕後，提出了至少送他們去搭船。

「回中原的船今日下午有一班，讓我去送別你們吧。」

（４）

史艷文在床上醒來。

昨夜下了雨，窗外的海棠應是落了一地。他試著動動身體，卻感到有些困難。大約是睡麻了。

他朝外輕聲喊了小弟的名字，音量壓得那麼低，正氣山莊的下人沒有一個能聽見，只有羅碧很快出現在他面前。

「小弟，我見到精忠了，」他對才剛起床的羅碧這麼說，完美忽視對方臉上陰鬱的表情，笑得那麼溫文儒雅，「還有小空和存孝，還有無心。他們都過得很好。」

「史艷文，不要把你的夢話拿出來丟人現眼。」

「小弟，你變得好老。」

羅碧興起一拳打死他的衝動。「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

「說的也是。」睡麻了身體的史君子附和他，「我也老了。」

他同他一般老去的小弟轉過身，離開了他的房間。

卯時，羅碧敲了敲史豔文的房門，發現沒有任何回應。

他打開門，看見那為世人奔波一生的儒俠躺在床上，嘴角噙著微笑，大約是不會再醒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