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向

※飄策

＝正文開始＝

 鬼飄伶剛要認識公子開明那會兒，他還是個魔族通用語講得很差的魔。

 幽闇聯盟勝絃主長琴無燄停下撫琴的纖細玉指，以溫婉語調說道那魔是修羅國度的策君，名喚公子開明。

 這話是用鬼飄伶母語說的，那時候還在的西經無缺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從旁倒了杯溫茶遞到她手邊，長琴無燄執起那杯溫茶，被遮蓋的笑意和溫情從面紗裡滿滿溢進眼底。

 在傳聞中的公子開明到來之前，他和長琴無燄聊了會兒。鬼飄伶用母語極其委婉地說道西經無缺雖然體貼，但過於沉默寡言，缺少紳士風度；接著他又稱讚勝絃主，認為西經無缺能有她這樣的靈魂伴侶，應是整個魔世最幸運的魔。

 覆著面紗的幽闇聯盟之主端著那杯溫茶，為她倒茶的魔已經出去了，她輕輕飲下，細柔嗓音從杯緣飄出來。

 "I cannot choose the best. The best chooses me. "

 嗚哇。

 饒是鬼飄伶都覺得有些耳根發熱──那個時候他尚且不能明白勝絃主這番話中的涵義，怎樣的過往、怎樣的決定，才讓他們如此相遇──幸好他的危機很快就被解除了。

 年輕女性的嗓音和另外一道略顯尖細的吵鬧聲音從外頭傳到內室來，長琴無燄放下茶杯，輕聲道策君與魔伶來了。

 帝女精國的魔伶公主非淑女型的女性，她一身軟甲且英姿颯爽、朝氣蓬勃。

 相較之下修羅國度的策君則是……矮了些。

 鬼飄伶站在他面前，客氣有禮地微微彎腰和他對視，但見那策君黑金駁雜的眼裡劃過道意味不明的光，仿若黃金在夜晚裡展現轉瞬一逝的美。

 你──就是勝絃主招待的那個外魔族聽說很強超級強只輸西經無缺一點點點點點點是嗎有這麼厲害嗎本策君怎麼看不出──來！

 鬼飄伶被這串話給砸的頭暈目眩，他為難地回首去望著幽闇聯盟之主，卻見對方指尖重新撫上琴弦。

 與策君相處，相信你很快就能學會這方魔族的語言了。

 魔伶在一旁大笑，音色清澈清脆如銀器碰撞，不知何時又進來的西經無缺倒是沒什麼表情，只是當他轉眼看見長琴無燄的神色後，也跟著微微彎起嘴角。

 又一個最好不要撞見的畫面，鬼飄伶紳士地將視線拉回來，恰好望見稍矮他些的修羅策君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公子開明是很有趣的魔。

 他見過修羅國度那些戰將，包含闥婆曼邪音在內，幾乎都是身形或修長或高大的魔，罕有公子開明如此身形。

 公子開明喜歡賴床、講話十分氣人但對勝絃主相當有禮、說話很快很長、還有……心眼很小。鬼飄伶曾無意間撞見過公子開明屠戮幽闇聯盟城內士兵，那士兵甚至是鬼飄伶早上才見過的，他隱約記得那魔對他說了些不太好聽的話，不過儘管過了這麼多年的練習，鬼飄伶也還是不太能夠記得所有的此方通用語。

 噢，難怪那時候明的表情很醜。

 恍然大悟的鬼飄伶有些開心。他站在那裡看擅自認定的朋友將那些將士屠戮殆盡，身為騎士的銳利則沒有讓他漏掉公子開明籠罩在影子裡的面孔上，浮現和平時輕浮吵鬧模樣大相逕庭的表情。

 深沉、陰鬱、又違和地帶著對將死之魔的憐憫。

  

 有一次，鬼飄伶和公子開明奉勝絃主命到幽闇聯盟與凶岳疆朝邊境那座山上勘查。這種任務一般不會輪到他倆頭上，只是那天恰好鬼飄伶在遊蕩時碰見從木鳶上躍下來的公子開明，對於這道請求，反正也沒別的事情，他們就承下了。

 魔界雖有三個月亮，太陽卻也只有一個。

 天亮時，修羅策君正好站在熾熱陽光劃破黑夜的邊緣。那是金色與墨色的融合，互不相容又互相旋轉妥協，彷彿公子開明此魔的顏色及性格。

  

 後來，人世的俏如來被弟弟丟進魔界，輾轉到了幽闇聯盟，公子開明天天拉著他去玩，絲毫不管人家為難的臉色。

 聽說俏如來有一套專門克制魔族的劍法，那時候此方通用語已經說的不錯的鬼飄伶興沖沖扯著心不在焉的俏如來比試，後者原本不大願意，被他和公子開明左一句「和人過招要全力以赴是應有禮節」右一句「打不贏阿飄就表示你這鉅子也不過爾爾～你聽見了嗎俏如來不要裝死我知道你聽見了～」

 結果──誅魔之利真不是喊假的。

 鬼飄伶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足以取其性命的危機，他模糊的視線裡看見俏如來略帶歉意的表情，想起原來那人也曾多次婉拒，於是擺擺手讓他別在意，卻沒聽見自己腦袋一歪昏睡過去之後，公子開明和年輕墨家鉅子的談話。

 你這個夭壽的俏如來，幸好沒有真的把阿飄給殺死～要是阿飄死了我……只好大哭三聲蒼天不公啊～隨便把擁有誅魔之利的鉅子丟過來、蒼天不公啊～～

 策君無需擔心，勝絃主對俏如來有恩，俏如來不會做出這等無禮的事情。

 那──就好。你要是敢真的把阿飄殺死，幽闇聯盟勢必會和修羅國度開戰，我長年的苦心都白費了。真到那時我一定把你丟給那群腦子只長肌肉的魔族，讓他們好好──招待你。

 俏如來以為，策君如此費心的原因是鬼飄伶乃公子之友。

 啊～這也是一個原因啦～～

 策君。

 幹──嘛？

 演技太差了。

 酣戰過後睡得不省人事的鬼飄伶當然不會知道這段對話。

 再後來元邪皇於沉淪海的對面復生，領著修羅國度打過海來；鬼飄伶和公子開明帶著俏如來殺上魍魎棧道將人世的墨家鉅子送走；接著魔伶公主為保帝女精國戰死沙場；最後，勝絃主帶著幽闇聯盟投降了。

  

 鬼飄伶一直將公子開明當做朋友。

 他清楚知道這魔不可能真是如他所表現出的那樣浮誇吵鬧，但既然他只願意將那一面展現給自己看，做為騎士必須尊重朋友。

 阿飄啊你這樣相信我雖然我很感動啦、但是萬一哪天我決定要為了和平犧牲你的話你該不會殺了我吧？

 如果是明的話，可以做到讓我不發覺的吧？

 鬼飄伶想起他的故鄉。權謀爭鬥無論在哪個地方都存在，那些厚重的鮮紅地毯裡、那些艷麗爭妍的鮮花裡、那些宏偉莊嚴的古堡裡、那些友善禮貌的言談裡。

But, 如果有一天明要犧牲我，還是說一聲吧。

 啊為什麼啊？難道阿飄你喜歡送死的感覺嗎沒想到你有這種嗜好──

 這樣我才可以對明講遺言啊。

 ……那你現在跟我說好了，本策君才沒有聽臨死之魔講遺言的變態嗜好。

 鬼飄伶其實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但現在他卻真的思考起來。

 那個時候，西經無缺已經過世了。元邪皇死亡、俏如來回到人界、修羅國度受創甚重，一切如秋風過後般狼藉。而幽闇聯盟境內也罕見地下起雨，淅淅瀝瀝的雨水叮叮噹噹敲著圍欄上鍍金裝飾。

 鬼飄伶張張口──他似乎已鮮少完全使用母語了──

 "I cannot choose the best. The best chooses me. "

 彼時公子開明靠著欄杆回頭看他，厚重的黑金駁雜頭髮受了濕氣，看起來更重了。

 阿飄你說啥？不會吧都這麼久了你還不會說我們的語言你的天賦都點在劍術上了嗎這樣也太過悲慘悽慘慘慘慘了──

 我說，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會拉明來陪葬。鬼飄伶笑著說謊。

 修羅策君知道他在說謊，他也知道他知道他說謊。

 但反正明騙了他這麼多次，騙一次回來也沒關係吧。

  

 真有那麼一天，鬼飄伶欣然赴死。

（完）

第一次寫飄策謎之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