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樹師徒粉。

[金光]思嬋娟

※縝/硯無差

※夾帶師兄弟



=正文開始=

  

 那點墨水在宣紙上滴落暈開,墨點的邊緣勾著絲、蜿蜒到頁緣,最後漫出紙張。看來多半是墨吸得多了。北冥縝唔了一聲,從旁拿過第七張信紙。

 若他是個文人,興許會嘆口氣、長吁短嘆傷悲春秋一番。然而北冥縝是個軍人,寫最多的是軍報和公文,對於寫信這事當真沒什麼研究,此番夜深,也不好打擾已入清夢的誤芭蕉。他重新攤開紙張,重新吸飽墨汁的筆尖懸在上頭。月光透過無根水盈盈照進一片清光,迤邐在全然空白的信紙上。

 北冥縝最終還是放下筆,整衣離開書房。

 此處是他母妃的住所。這回應二皇兄之邀從邊關回來,雖然才剛經歷過一番震盪的海境此時不宜放鬆邊關守衛,但是二皇兄的請柬上說明是要為父王舉辦慶賀其清醒的小宴,盛情難卻,北冥縝也只好帶著誤芭蕉從邊關趕回。

 好不容易海境終於回歸寧靜,父王清醒、叛逆伏誅、秩序重歸廟堂,他走過這麼多的紛擾,卻輸給一紙信。著實諷刺。

 北冥縝信步逛到大殿前園,望著天頂的平靜海面,只覺胸中梗著一股滯澀之氣,似是有無盡波濤洶湧其中卻不得舒洩。

 「縝兒?」

 長廊的另端傳來細微腳步聲,他回過頭,看清來者何人後連忙俯首行禮,「兒臣見過父王。」

 鱗王一揮手,「免禮。」

 北冥縝得令抬頭,這下才有機會打量忽然出現在此處的父王。海境鱗王退去了那襲華貴琳瑯的衣袍,此時顯得平和隨性。

 「父王何以在此?莫非有什麼煩心事睡不著嗎?」

 「唔,沒有這回事。」鱗王答他,「其實是夢虯孫盛情難卻,小宴後又邀本王吃宵夜。但似乎是吃過頭了,輾轉半夜仍睡不著,便想去看看師相,不想在這裡遇見你。」

 「原來如此──」放在從前,北冥縝肯定會為此大加撻伐夢虯孫,但是在經過太多的紛擾後,他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夢虯孫是師相的堂弟,父王和師相感情又好,這也是──北冥縝猛然一頓。

 「父王,請恕兒臣不才,兒臣有事想請教父王。」

 「哦,是何事?」

 「兒臣想請教父王,如何才能寫好一封信。」

 「嗯?」

 「硯寒清離去之前,兒臣答應過會寫信給他。」北冥縝道,「說來慚愧,二位皇兄皆善詩詞,大皇兄更是文采過人,兒臣卻是對此事不甚熟練。」

 至今為止,他泰半時間都在舞刀弄槍、保衛邊關。對於朝廷的爾虞我詐及筵席間的吹捧奉承一竅不通,不如大皇兄體貼入微、不如二皇兄開朗大方、更是不如異弟八面玲瓏。

 他當然知道那時候硯寒清說「殿下若真不放心,可與表妹一起寫信給微臣,微臣收到後必當回信,殿下便可以此確認微臣安危。」是在閃躲他的關懷。

 那又如何,比如誤芭蕉嘴上嫌棄,其實也關懷著她的表哥;硯寒清武功智慧皆過人,也許根本不需要別人擔憂他的安危,但那又何妨。

 鱗王聽他一席話,長長地嗯了聲,最後才吐泡泡那樣吐了幾個字出來,「本王不知。」

 「嗯?」北冥縝一臉懵。

 「海境自古避世,能可上陸者僅歷代師相。欲星移去人世遊歷那段時間,本王極為信任他,因此從未給他寫過信。後來爆發了三王之亂,更是沒有時間了。」

 「原來如此。」

 「不過,縝兒也無需太過失望。」他的父王好聲好氣道,「寫信這種事情,只需將你想說給對方聽的事如實詳述即可。」

  

 硯寒清隨俏如來上陸地已有一段時間了。

 此刻外頭應當月明星稀、靜謐無邊,而他的友人亦在隔壁房安然入眠吧。來自海境的鮫人從床榻上起身,緩慢踱步到窗邊,抬頭望著當頭明月。月隱於雲後,邊緣讓薄雲層勾出絲來,有幾分朦朧曖昧。

 他伸手入懷,取出遙遠海境三皇子的信來,在月下展開重讀。

 北冥縝信如其人,筆跡遒勁有力如舞劍、行文條理分明如閱軍。但內容就不是這麼回事了,他寫母妃寢宮裡的珊瑚樹、寫白練般的月光、寫誤芭蕉又趴在桌上睡著、寫夢虯孫害鱗王吃撐、寫欲星移仍沒有醒來。

 三殿下對自己師者這般關心,硯寒清一點也不感意外。鋒王本是極為有情有義之人,此前過於剛毅而忽略了許多事,經過此番動盪,有所改變乃屬正常。

 表妹的信上叨叨念念了許多關於家族的事情,鮫人一族向來眼高於頂又自負,師者還在時還能制住他們,師者倒下後,私下意見可比滔天。自己隨俏如來上陸遊歷這等宛如明訂了下任師相的事情,他們要是沒有意見才是奇了怪了。

 從信中的許多抱怨裡,約莫也能明白表妹做了多大努力才替他壓住那些族人。儘管身為女性,但在先前動盪裡表現出來的能為一點也不輸男子,加之王醒了、又有鋒王做後盾,應該還能撐上一段時間……吧。

 硯寒清將手裡兩封信反覆各讀了三次,直到掛在樹梢上的月偏移了些方向,他才決意收信去睡。

 隨鉅子遊歷這事此前他從未想過。

 那時俏如來提出邀請,當下他是一口回絕的。只是後來對方又是曉之以理、又是動之以情,不知怎地就答應了。

 ──然而其實他是知道的。

 若想要平淡清淨的生活,海境太平絕不可少。強如鱗王與師者也無法長久當那面擋住萬浪波濤的牆,若要保河晏海清仍需能人。

 很不幸的,他就是那個能人。

 這是俏如來說服他的其中一個要點。

 硯寒清做為現任師相關門弟子,他便是那個在欲星移倒下後真正有能力承擔責任的人。而若要在諸多皇子中選擇一個人,無疑那個人會是鋒王。

 至於原因,倒不見得完全是因為誤芭蕉。

 他忍不住又把手裡屬於北冥縝的信展開讀了一次。月光將婆娑樹影映到紙面上,縱橫交錯把剛正的字跡劃開;那些海境的瑣事、那些字裡行間的敬重欽佩、那些細小到連北冥縝本人也許都未察覺的心思。

 硯寒清向來對這種執著又頑固的人最沒轍了。

 

 海境那麼遠,即使在同一輪月下也算不上能相見吧。

 清晨時分硯寒清斂著袖子踏出房門,想著俏如來此刻也該醒了,便伸手欲敲他門,豈知門自動開了,他的手懸在空中、也懸在散著髮的雁王面前。

 「嗯?」

 「現在太早了。」

 理應是俏如來房門的那扇木板在他面前被關上。

 硯寒清收回手,決心找個機會自己回海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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